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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雷普利

“你好。”她说。他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霍伯问道。

雷普利闭上了眼睛,一阵记忆涌上心头——那个星球,凯恩,异形的诞生、快速成长,然后就是她逃进穿梭机之前的恐怖和诺史莫号飞船的损失。那是一场与恶魔的最后对抗。回忆令她大为震惊,它们的暴力,它们的直接。好像过去的事情比现在更真实。

“我曾经在一艘拖引船上,”她说,“所有船员皆在事故中殒命,整艘飞船已经灰飞烟灭。我是唯一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诺史莫号飞船?”霍伯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访问过穿梭机的电脑。我记得我读过有关你的飞船的资料,事实上,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它已石沉大海,随着‘无法追踪’的档案一起被封存起来。”

雷普利眨了眨眼睛。

“我在外面漂流多久了?”她早已知道答案对她来说一定是个艰难的事实。她从加西亚的反应中看出了些什么,然后又看向霍伯。

“三十七年。”

雷普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及前臂上的针头。

我一点也没变老,她想。然后她想起了可爱的女儿阿曼达,她对妈妈要离开十七个月去执行任务这件事很是抗拒。雷普利紧紧地抱着女儿并对她许下诺言,等妈妈这次完成任务回来,生活就会恢复正常。看,这里。她指向阿曼达的电脑屏幕浏览着日历表。你十一岁生日那天,我会回来的,给你买最好的生日礼物。

“接下来告诉她萨姆森号飞船上的情况吗?”巴克斯特问道。

雷普利环顾整个房间。

“谁是萨姆森?”

没有人答复她。

巴克斯特耸了耸肩,然后走到她的床边,把一台平板电脑放在床单上。

“好吧,”他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以这种方式向你介绍更直接一些,便于你理解。”他敲下一个图标。

“萨姆森号飞船被锁定在我们另一个尚存的对接臂上已经有七十七天了。它现在是密封的。这些东西在里面,它们也是造成我们窘困现状的原因所在。”

他滑动着屏幕。

在那一刻,雷普利疑惑起来。事实上,她是醒着的。

床单接触皮肤的感觉,还有手臂上有针刺的痛感,这些都说明她的的确确存在于那里。她对自己幸存下来的想法表示怀疑,并希望这只是她临终前的噩梦。

“哦,不。”她轻声说道,房间里的气氛马上就变了。

她开始颤抖。而就在眨眼的一瞬间,噩梦再次向她袭来,那些有阴影的怪物如星星那般大小,身材巨大。她想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场梦吗?一场噩梦?她看着这些她不认识的人,顿时恐慌起来,想知道他们从何而来。

“不,”她喊道,她的喉咙干燥得快要燃烧起来,“不是这儿!”

卡西亚诺夫叫喊着什么,加西亚扶她坐了下来,一股剧烈的疼痛再次袭向她的手臂。

但是,即使一切都消失了,也再找不到片刻的安宁了。

“她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霍伯说。

他们返回到舰桥上。卡西亚诺夫和加西亚留在医务室观察雷普利的状况,如果她有什么异动就马上通知霍伯回来。

霍伯希望那个时刻能在她身旁。她曾遭受过如此残酷的折磨,现在虽然她醒了,但情况似乎更加糟糕了。

除此之外,或许她能帮上忙。

“也许她知道如何杀死它们。”巴克斯特说道。

“可能吧,”霍伯说,“也许不会。但至少,她从那里认出了它们是什么东西。”他对着监控器点点头。他们保存了从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摄像机中获得的最终的影像资料。

然后他们就与之失去了联系,就在三十天前。

琼斯早已过世。那些东西把他拖拽回客舱,杀掉了他。

它们会长大成黑暗的、带有阴影的身形,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现象。它们的身材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甚至更大些。

那四个形状一直保持不动,加上糟糕的影像,他们更难看清楚了。

巴克斯特向后滚动查看着三号舱,他们已经如此熟悉那里所有的图像了。韦尔福德和鲍威尔搭设起来的三个摄像机和之前显示的图像一样——没有运动,没有任何干扰的信号。门仍然紧锁着,很结实。麦克风没有杂音。虽然他们看不见萨姆森号飞船内部的影像,但至少他们可以继续观察。

如果这些鬼东西真的冲破大门,涌入对接舱怎么办?他们想好了一个计划,但他们都对这个计划没有十足的信心。

“我去看看鲍威尔和韦尔福德弄得怎么样了,”霍伯说,“如果医务室有什么事就大喊一声。”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巴克斯特问道。

“我并不确定她是否知道。”霍伯拿起随身携带的等离子体喷枪,把它挂在肩膀上,然后离开了舰桥。

这支等离子体喷枪体积不大,是一款手持型的,在采矿中通常用于熔化和硬化砂沉积物。他们那里最大的一支可以在铁路上运行,熔化砂石,形成新矿井外部坚固的外墙,并用于爆破砂石,使其熔化,再次形成坚硬的厚达十英寸的岩石板。小型等离子体喷枪可由矿工用来修补一些小漏洞。

或者,霍伯想,用它们来赶走一些不速之客。

他不知道这是否可行,随后他看到了效果,有一只异形从黛利拉号飞船中被排放出来了。在马里昂号飞船更大规模的范围内,其中任何一只出现在他面前,他都已经准备好了。

斯内登还在科学实验室里工作着。现在她在那里已经待了太长时间,有时候霍伯去拜访她都感觉自己打扰了她的工作。她一直是个安静的女人,安静并富有魅力,霍伯很喜欢与她谈论他们工作中有关科学的方面。

她曾经为维兰德-汤谷公司工作,那时是在围绕比邻星运行的其中一个研究基地中。虽然她不再直接服务于他们,但该公司仍然为许多飞船上的科学官提供科研资金,并为任何需要他们的分支机构提供资金支持。公司提供的资金十分丰厚,通常会用大量资金去资助他们完成一项任务。

霍伯喜欢斯内登,喜欢她对工作的奉献精神,以及她对这份工作溢于言表的热爱。在那里,她可以尽情地享受工作带来的乐趣,这种感觉奇妙而又美好。他说有一次他问她希望找到什么,她的回答是,一切皆有可能。

现在,斯内登天真无邪的想象力受到了打击。

与此同时,霍伯儿时的梦想也必须面对现实。

他到达科学实验室时,斯内登坐在大型中央岛的一条板凳上。在她面前有两块平板电脑和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她双手抱着头,手肘撑在柜台上。

“嘿。”霍伯说道。

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哦。没听到你的脚步声。”

“一切都很酷吧?”

斯内登温柔地笑了起来。“不去理会我们正逐渐濒临死亡,终将碰撞在一个无生命迹象的地狱般的砂岩星球上这一事实吗?是的,一切看起来都很酷。”

他苦笑着。

“所以,你怎么看待雷普利?”

“很明显,她见过这些东西。”斯内登眉头紧皱地回复道,“在哪里见到的,怎么见到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遇到这些怪兽,我毫无头绪。我想和她谈一谈。”

“如果你认为这会有帮助的话。”

“帮助?”斯内登一脸疑惑。

“你懂我的意思吧。”霍伯把等离子体喷枪轻轻地放在板凳上。

“嗯,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笑着说道,“我知道现在由你掌控全局,而且我也很确定,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吗?”他打趣道。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现在这个阶段太缺少笑容了。

“逃生舱。”斯内登说,“也许试着校准一下他们的导航计算机,使得着陆的时候彼此的距离以及到矿井的距离都在步行范围内。”

霍伯用手敲击着板凳。

“我们一起到那儿去,那里有充足的食物和日常用品,足够我们用上几年。”

“带着这些等离子体喷枪一起过去吗?”

“有备无患。”霍伯说道。

“带着吗?”斯内登轻轻推了一下等离子体喷枪,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下面可能不会有更多的那东西了。它们可能都上了黛利拉号飞船。”

“也可能有十几只,或者更多。”斯内登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一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它们从矿工的体内孵化出来。我们看到了过程。就那么……从他们的体内冲出来。可能是那些东西附着在他们脸上的时候往他们的身体里产卵了。我不知道。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能假定剩下的人可能都已经被感染了。”

“黛利拉号飞船上有十六个人,萨姆森号飞船上有六个人。”

斯内登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有十八个人留在了矿井里。”霍伯说。

“我宁愿待在马里昂号飞船上,”斯内登说,“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但现在看上去并不需要。”

“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没有,但是或许我会以另一种方式来思考问题。”

霍伯皱了皱眉,并伸出手去。

“然后呢?”

“她的穿梭机。那是一艘外太空穿梭机,用于短途转移人员,或是作为长期的救生艇来用。”

“一个休眠舱装我们九个人。”

“没关系,”斯内登说,“看。”她把其中一个平板电脑拿到霍伯身边。起初他并没有真正理解他所看见的究竟是什么。这是一艘十分老旧的救生艇。最初它从海上失踪,后来漂回到陆地上,里面挤满了幸存者。他们用衬衫和断桨做成船帆,这些可怜的人悬在船的一侧,有的在吃鱼,还有的从匆忙支起的船帆集水器中挤出水来喝。

“今天我有些愚钝。”霍伯说,“是的,现在由我负责。但恕我愚钝,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详细地讲给我听。”

“休眠舱中有我们九个人,”斯内登说,“但是我们还要尽可能多地在穿梭机里塞满物资。我们的目的是飞向地球,或者至少是飞向外围星系。点燃飞船引擎直到耗尽最后一滴燃料,尽我们所能,接近光速飞行。然后……我们轮流

待在休眠舱中。”

“轮流?”他说,“她已经在太空中休眠三十七年了。”

“是的,但这是十分不正常的现象。虽然我还没有检查,但是穿梭机的电脑一定发生了故障。”

“我们检查它的飞行日志时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

“霍伯,你研究得还不够深入。问题在于,我们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幸存下来。一次需要六个月,我们其中的一个人处于休眠状态,其他八个人……努力存活下来。”

“六个月都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穿梭机的最大载客量为五人,而且只能用来短途飞行。用来承载我们八个人?

最终我们会互相残杀。”他摇摇头,“你能计算出它能飞行多久吗?”

斯内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嗯……几年吧。”

“几年?”

“到达外围星系也许需要三年,然后——”

“这不可能!”他说。

霍伯看着斯内登再次敲下平板电脑的屏幕。她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有实例在屏幕中逐一显现,例如海上救生艇事件和受损轨道上的搁浅事件,这都是空难史上飞行人员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的典型例子。虽然斯内登的描述中没有一个完整的时间表,但这些事件都证明了一个道理,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恶劣状况,人们在逆境中的求生信念都无比强大。

无论多么绝望。

“我们需要检查穿梭机的系统,”他说,“燃料电池,还有生命保障系统。”

“而且你也是首席工程师,难道不是吗?”

霍伯笑了。“你是认真的。”

“是的。”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否认她灌输给他的他们还有一丝求生希望的想法。因为他无法承担这沉重的希望背后所需要担负的责任。

“救援队伍还没到达,霍伯,”她说,“没有及时到达。”

“是的,”他说,“我知道。”

“所以你会——”

“霍伯!”卡西亚诺夫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对讲机中。

“雷普利有些激动。我能让她再次安静下来,但我真的不想

再给她注射任何满剂量的药物了。”

霍伯跳到墙边,按下对讲机的按钮。

“不,不要。她已经睡得足够多了。我马上就下来。”

他向斯内登微微一笑,然后点了点头。“我会和雷普利谈谈,然后得到她的访问代码。”

当他离开科学实验室,前往治疗舱时,飞船的廊道似乎

比之前要明亮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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